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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汪家当铺前悬挂的水牌，碧城突然想到：既然他们所诉的是我吕家的田地房产，那么如果地契已经按押出去，后日之限不就不攻自破了么？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
外面已经是暑天了，风里夹杂着热气，吹得人连绸子衣裙都快穿不住了。可汪承祖在当铺后头的别间里面，却是凉气沁人。只见他屋里的案几上放着几大盆冰块，梁上的吊扇一拉，吹得人好像喝了井里刚汲上来的水一样舒坦。碧城在外面走了一上午，一进这门，火急火燎的心也瞬间静了下来。
“好计，好计，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？”听了碧城的计划，承祖兴奋地敲着扇子赞叹，“我这鸿兴当的少东家，倒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，现成的办法，近在眼前都看不到。”
“你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，只缘身在此山中。”想到有办法可以保住父亲的心血，碧城一时忘了礼数，拉着承祖的手打趣他。两个人高兴地蹦蹦跳跳，笑成一团。于是，小两口分头去做各自的工作：碧城要劝母亲拿出地契，承祖得从柜上开出押当的票据。
吕碧城本以为劝服母亲，要颇费一番口舌，没想到回家一说，她很痛快地就同意了。“碧城啊，以后我们就要指着汪家少爷了。别看他现在处处依着你，将来难保不会逢场作戏，他到底是个富家子弟。俗话说夜长梦多，我看等过了眼前这一关，就赶紧请媒人和汪家定日子。不必再守制三年了，今年你就过门去，你今年可都十九了！”
听了母亲的催促，碧城心里有点不舒服，虽然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？她知道母亲并非贪图汪家的富贵，娘这辈子最盼的就是稳定。她需要有人依靠，需要知道明年、后年的生活是什么样子。然而别说是在这青萍之末的乱世，就算是太平盛世，又有谁能给她这份稳定？承祖能么？碧城不知道。也许娘是对的，嫁给了他，她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一半。过不了多久，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做少奶奶，碧城心想，她只需要再撑一撑……
然而令汪承祖没有想到的是，答应碧城的事，他这边反而坐蜡难办。依着柜上朝奉的解释：“所有押借的金额、期限以及利息的高低，铺子里都有成规。押借金额需在押品价值五成上下，期限一般自六个月至二年不等，利息必须按月计算，即使过月几天，也加计一月息…。。这些不仅是汪家一家当铺的规矩，而是整个徽州典当行会的潜规则。”
明知吕家的地契牵涉诉讼，作为朝奉，这样的抵押物是断不能接的。少东家硬要接不说，还要按原价开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票据，利息只要一分做个意思，赎期定成随时可赎，不许收额外费用，贷出现金足额支付……这些完全坏了行里‘轻出重入’和‘折扣出、满钱入’的规矩。如果传出去，同业一定会认为汪家这是砸大家的饭碗！其他铺子要是联起手来遏制，就算是汪家这样的大户，也要吃不了兜着走。
再说帮着吕家拿按押糊弄县衙，和官府作对更是火中取栗！光是在当帖的贴捐这两项上，衙门随便弄点儿什么花样，鸿兴当都会有大麻烦！因此，方朝奉在旁边苦口婆心地频频解释着此事不可为的缘故。哪怕要得罪少东家，他也不敢放着规矩不管。
可汪承祖此刻哪听得进去这些？一则，他是少爷脾气，大凡阔少，想到什么都恨不得有人能马上办好。再则，他是在自己女人面前打了包票的，现在说办不到，作为男人，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这个面子。三则，在自家的当铺里连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到，作为少东家，传出去以后要如何服众？所以他跳着脚，坚决要办！
“少东家，规矩大过天！这票要是按照您的条件开给吕家，东家那里我实在没法子交代。再说，一千五百两银子，眼下柜上也没有那么多头寸啊。”方朝奉不卑不亢，变着法地和这位二世祖软磨硬泡。
“行，方先生，我记得你卖我的这个人情！”汪承祖气得直咬牙，“你不开，我来开，我亲自写！你现在就把印盒的钥匙交给我，将来我娘要是问起来，就说是我逼你的。”说着，他揪出案几上的一根徽笔，龙飞凤舞地当真写起当票来。
“账房，账房！”汪承祖高声喊来账房吩咐道，“你马上去钱庄上给吕夫人新立个折子，一千五百两。这笔钱就挂到咱们鸿兴当和钱庄的往来账上，慢慢地清。”
他就不信了，没了张屠户还得吃带毛猪？饶着方朝奉百般阻挠，奈何少东家自己也懂行，偏偏想出主意把这事儿给办了。
“哪、哪个吕夫人？”账房先生的眼神飘向方朝奉，可怜地发出求救信号。
“就是吕凤岐吕大人的遗孀，我的丈母娘。”汪承祖的声音在账房的瓜皮帽顶上炸开。方朝奉无奈地使了个眼色，示意账房按照少东家说的去办，账房赶紧低头小跑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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