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碧城姐，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海？”袁府的老管家一通禀里面，梅真就赶紧来到客厅迎接。
一见面碧城就发现，不过才一年多的光景，梅真消瘦了许多。原本就清减的脸庞已经变得凹陷，纤细单薄的腰身宛如一株插在水中的稻草，整个人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。看她好像病了的样子，碧城先上前和丫头一起扶她坐了下来，然后才带着歉意地说：“我刚到不久，想着来看看你们。早知道你身体不适，我应该提前下帖子的，实在不该突然上门，打扰到你休息了。”
梅真知道她的脸色不好，但还是强撑出一丝笑容说：“老毛病了，不碍事的，等到冬天过去了，自然就会好的。”
碧城怕她待客累着，就左右张望了一下问道：“二爷呢？”
“他去戏园子了，今天有他的串场。”
听到克文还是老样子，碧城有些羡慕地慨叹：“看来如今到了上海，他过得还是那么无拘无束。”
“不过都是外面看着潇洒罢了，其实他哪儿有那么自在？记得我们刚来上海时，谁都还没通知，结果第二天就有人知道了我们的住处！上门报说是张宗昌的人，请他去山东做高级顾问，后来张作霖、吴佩孚也先后派人来访。你也知道克文的性子，统统被他以一句‘二爷不伺候’给回绝了。”说到这里，梅真咳嗽了几声。
碧城忙把桌上的热茶递给了她，一边有些不忿地说道：“如今二爷不过是个闲散之人，大隐隐于市，没想到还有人这般注意着他？”
“前两天，又有人出面请他去做上海行政院的参政。他天天跑出去唱戏，就是为了躲着这些人。可他总是拒绝也不是办法，难防人家不会东想西想，我心里正为这些发愁呢。”梅真拉起碧城的手，诚恳地拜托她说，“现在正好你来了，碧城姐，他最肯听你的意见。不如你就帮他拿个主意，也替我好好开解开解他。”
到了百花戏园，门口的灯牌上写着今日的曲目是《千忠戮》。碧城本打算买票进去，却被告知里面已经开戏，戏票也早已售罄。最后还是掏了几块大洋，请票房通融一下，才有人带她从旁门进去。
台上袁克文串的正是《惨睹》一折，这场戏讲的是明初时，燕王朱棣带兵攻破南京后，建文帝化装成僧人逃亡的故事。一路上虽有忠臣保护，但看到昔日臣属或逃或叛，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，建文帝不禁悲从中来。
当克文以他的身份唱道“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，四大皆空相，历尽了渺渺程途，漠漠平林，垒垒高山，滚滚长江……”也许是因为相似的身世，也许是因为同样的心境，这一句他唱得格外荡气回肠、惟妙惟肖！碧城在台下也跟着哑然落泪，这还是她离开北京之后，第一次放纵自己的眼泪。
戏罢，袁克文正在后台卸妆。突然有人举着一个花牌走了进来，满脸春风地冲他眨了眨眼说：“二爷，有一位小姐给您送来了花牌。”
他抬头一看，花牌正中间的小笺上写着：“白头宫女说玄宗，岸上樵夫谈晚明。古今多少风流事，都付一曲清吟中。。”这两句正好应了他今晚这出戏，既贴切妥当又不落俗套，就连笔迹也瞧着熟悉，便追问道：“有趣，可知是哪位小姐送来的？”
“是我——”碧城应声从花牌后面走了过来。
突然在此处相见，袁克文也很惊诧，尤其是看到碧城还是一身为姑娘的打扮，就更加觉得奇怪了。不过他没有贸然发问，而是习惯性地打趣她说：“哟，吕大才女可真是稀客，怎么有空跑来上海，还故意送礼物消遣我？”
“这有什么稀奇？你不是也故意放着皇太子不做，躲到戏里做起皇帝来了么？”听到他熟悉的揶揄，碧城马上也针锋相对地开起玩笑来。两人虽是久别，但彼此相逢一笑，就好像昨天才见过一样，一点儿也没变得生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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