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、双晏合璧
长安城的夜禁规矩森严,云时晏却是例外,朱雀大街的武侯都认识他,一来是因为他性情温吞,走路极慢,一同从皇宫出来的朝臣,都能赶在夜禁前各自回府,只有他总是差几步,不是被挡在兴化坊的围墙之外,就是被挡在自家门外,有几次还是云奉御亲自和武侯说情才将他带回府。可是自从他和晏长倾组成“双晏”,“双晏”的名声传遍长安城,情形就不同了,世人几乎全部认可了他的慢,也包容了他的慢,若是感觉他走得快,那一定是自己慢了,他再也不用云奉御出门接他。二来是因为他的官职,如果他深夜在街上行走,多半是去皇宫、王府、朝廷重臣家诊病,后来又多了刑部和大理寺验尸的差事。武侯自知轻重,不会自找麻烦。所以,云时晏是长安城唯一不受夜禁管制,又没有夜禁符的人。
他今天奔走长安城的南北,横跨十二坊,最快也要在子时才能回来。日落前,晏长倾在府中做了细致的安排,晏府为他留门,阿凌时刻留意辅兴坊的坊前,阿镯烹煮了浓郁的香茶,备好沐浴的热汤和驱寒的药草,厨房也为他准备喜爱的饭菜,连客房的锦被、瓷枕、换洗的衣袍都一一备好。沈知意彻底折服“双晏”的深厚情意。
晚饭后,宽敞的正堂燃着提神香,沈知意和晏长倾守在灯前,等待云时晏的归来。劳累一整日,沈知意生出倦意,她倔强地不肯去纱居安歇,猛灌了自己三杯香茶。可是,半个时辰后,她的头仍然不争气地贴在案几上。
晏长倾放下刻着小篆的竹简,让她去紫檀屏风后的软榻小憩。沈知意犹豫地走了过去。
夜,孤寂而漫长,她侧卧在软榻上,闻着清淡的白芷香,竟然困意全无。她似乎又回到了血流成河的凌烟阁,那些曾经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。司天监、张公公、惠娘、还有惨死的宫人,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她脑海不停地翻滚,而她却找不到解开秘密的那把铜钥。
人总是自欺欺人,当滚烫的鲜血像饱满的浓墨般泼洒在画卷上,她将所有的恨意指向晏长倾。晏长倾也用刚烈狠绝地方式应下她的恨意,他不在乎多一个对手或者敌人。
但是,自从她搭救宁婉,从陛下手里接下推背血案,她才知道长安神探的不易。长安城从来不缺少有才华的人,更不缺少身份高贵的人,譬如钟离辞、卢萧、还有云时晏,死去的谢安。晏长倾作为一介布衣怀揣着一面铜镜扬名长安城,他的勇气和意志远在常人之上。凌烟阁宫人的命不应该记在他的头上,残酷的杀局一开,无人幸免,即使没有他,她也护不住她们。她反而要谢他,因为她是杀局中唯一活下来的人,这是天意吗?
外面传来吱吱的声音,他的身影更加清晰地映在紫檀屏风上,他在剪蜡烛的烛芯。
这是沈知意最熟悉的画面,看着袅袅的烛光缩成小球,再迅速膨胀、拉伸、跃起,发出更亮的光芒,是她儿时最温暖的记忆。
她的家乡在蜀地,隶属剑南道,最出名就是虫蜡,是由栖息在女贞树和白蜡树的白蜡虫吐出的蜡油制成的,虫蜡洁白珍贵,只有富贵官宦家才点得起。沈家只是寻常百姓,靠祖辈传下来的微薄家产和父亲在县衙当差的月俸生活。但是父亲极为疼爱她,担心她的眼睛被油灯熏坏,会去捉白蜡虫,亲手为她做几根虫蜡。娘亲总是一边抱怨,一边配合着父亲搓棉麻线做烛芯。虫蜡燃烧时,因为棉麻线无法燃尽,父亲会时不时地剪烛。幼年的她顽劣淘气,总是抢父亲的剪刀,父亲怕伤了她,在剪刀上缠了布条。她剪坏了数不清的布条,不知道被娘亲训导过多少回。
可惜,幸福仿佛天上的圆月,有亏有盈,总是不尽人意。六岁那年,父亲和娘亲带她访友,在别无道遇到山贼,父亲身首异处,娘亲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,临死前将金环月交给了她,她扑在娘亲冰冷的怀里瑟瑟发抖,忘记了哭泣。
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对她极为温柔,娘亲对她极为凶悍。娘亲虽然会在她生病时,彻夜在床边守候,却很少亲近她。但是,在生死关头,她依然用自己的身躯保护了她。
“一别无道金环月!”沈知意的泪缓缓在眼角晕开,她将金环月紧紧地握在掌心。
“我吵醒你了?”晏长倾放下剪刀,坐在平整的茵褥上。
“没……”沈知意擦拭眼角的泪,老实地说出心里话,“有你在,我睡不着。”
“哦?”晏长倾勾起嘴角,弯弯的双眸宛如桃花的花瓣,他盯着屏风上的倩影,似乎看到一名倔强的少女窝在暗处偷偷地抹泪。他看过她入宫的手实,她是孤女,无牵无挂地在宫廷独活十载。如果没有凌烟阁的祸事,或许她会熬到平安出宫,寻一人终老;或许她会命殒掖庭,尸骨无存;又或许她会一步登天,艳冠后宫。但是,她偏偏在凌烟阁!
世上有种花叫曼珠沙华,花开荼蘼,骄阳似火,远远望去像是鲜血铺成的红毯,那条路笔直通畅,偏偏是通往地狱的黄泉之路。
这就是她的处境,也是他的处境。他们避开凌烟阁的血,却避不开凌烟阁的局。他很庆幸自己能够遇到她,遇到另一个自己!他从不强求任何人,任何事,任何机会,他只会在心底埋下一颗火种,努力地让火种燃烧、绽放。即使变成冰冷的灰烬,他也不会后悔。只看上天给了多少缘份!他的视线里恍惚地出现钟离辞的身影。
他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你还是不困!”
沈知意习惯了他的挖苦,无意间打了一个哈欠:“我困,我真的好困。”她平缓着情绪,“困到极致,反而睡不着。”她歪着头,看着屏风上的夹缬图案,丰盈曼妙的仕女正在逗玩一只拂林犬,拂林犬瞪着圆圆的眼睛,萌萌地伸出小舌头。在和缓柔软的烛光摇曳下,拂林犬成了活物,它摇起了毛茸茸的尾巴,讨主人的喜欢。如此生动的童趣让她噗地笑了,她为心中苦闷的情绪找到了释放的出口。
听着天真无邪的笑声,晏长倾目光一滞,他看着自己被烛光剪碎的暗影,落寞地说道:“原来你也会笑。”
“我当然会笑!”沈知意放松地蜷着柔软的身子,自从沈家遭遇变故,她奉皇恩进宫,的确很少笑,但是她和宁婉年纪相仿,正值豆蔻年华,她自然也有少女的心思。听了一整天晏长倾说过的“跟上”,见识了他的执着和查案的本领,她对他不似从前那般冰冷,却依然敬畏。当然,她对他也充满好奇:“你来长安城,为了什么?”
晏长倾随性地摆着小贝片,他本想轻描淡写地略过,但是他瞄了一眼屏风上的倩影,深邃的眸映出了模糊的红,他吐露了心声:“寻人,寻找真相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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